夜色稠得跟黑泥浆似的，破庙的骨架在灰蒙蒙的月亮底下支棱着，活像头趴窝的野兽！
风从豁牙的檐角钻过去，呜呜地扯着嗓子，听得人后脊梁发凉。
陆渊手背朝下，猛地一按，那手势快得像刀切豆腐。
后头的人连个屁都没放，“唰”地全贴墙根溜了，连喘气儿都憋着，就剩耳朵眼儿里那点“嘶嘶”声。
他眼皮子压成一条缝，眼角褶子绷得死紧。
那破门洞在他眼里不是门洞，是老李被炸飞的半截身子，是小吴喉咙上那根还在颤悠的毒刺，是呛得人肺管子疼的硫磺味儿。
他喉头滚了滚，把那股子血腥气压下去。
“定！”陆渊嗓子眼儿里挤出个气音，干得剌耳朵。
几个手势下去，人影跟鬼似的，眨眼就融进墙角的黑里，没了。
“涛子，大勇！”陆渊嗓子压得极低，“带两人，往东边林子摸，把网子撒开喽！眼珠子瞪大点，有动静就甩穿天猴，别他妈恋战！”
两人点头，手指在枪管上轻轻一叩，随即隐入黑暗。
“刚子，后路交给你，死也得钉住！”王刚没吭声，巴掌在腰间的驳壳枪木匣子上“啪”地一拍，劲儿不大，意思到了。
“柳子，”陆渊转向他，“电台哑了，但耳朵给我支棱起来！成了，立马招呼！”
柳青手指头在眼镜腿上捻了捻，喉结上下动了好几下，嘴唇抿成一条白线，最后还是“嗯”了一声，一屁股坐到电台前，手指头有点僵。
陆渊的目光最后落在周小刀和胡大柱身上。
两人已经站在他面前，一个瘦削如刀，一个壮实如墙。
“跟我来。”他说，“悄无声息。”
一行人绕到西侧断墙，借着坍塌的石块翻入院内。
刚翻过断墙，一股子味儿就顶了上来——烂木头供桌的霉味儿混着股子铁锈似的甜腥气，直往鼻子里钻，熏得陆渊嗓子眼儿发紧，差点呕出来。
院子里草长得能没过脚脖子，枯叶子踩上去“嚓嚓”响，听着跟打锣似的。
仨人一组，脚底板蹭着地皮往前挪，脚尖先探实了才敢落脚，慢得跟蜗牛爬。
周小刀脚底板刚沾地，整个人“钉”那儿了，小腿肚子梆硬。
“咋？”陆渊气音问。
周小刀没言语，膝盖打弯跟慢镜头似的，一点点往下蹲。
手指头摸摸索索探出去，猛地一僵——指尖底下，一根冰凉滑溜的细丝绷着，微微打战，活像蜘蛛刚吐的线。
“绊雷！”周小刀嗓子眼儿发紧，声音都劈了叉。
陆渊心口“咯噔”一下，钳子冰凉的铁疙瘩硌着手心。
他憋着气，手指头稳得吓人，慢慢往木鱼底下掏……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引信断了。
旁边几人肩膀都松了点劲儿，就陆渊还猫着腰，眼珠子跟探照灯似的扫着四下的黑窟窿。
他们继续前进，在偏殿佛像后发现一道虚掩的暗门。
陆渊让周小刀和胡大柱守着，自己带着两人进入密室。
地道里的空气又潮又闷，一股子土腥味儿混着霉烂纸的臭气。
往下走，石阶尽头，一台黑匣子“滴滴答答”鬼叫着，小红灯一闪一闪。
桌上摊满了纸片子，鬼子字儿爬得密密麻麻。
陆渊手指头飞快地扒拉着，抽出几张画着水管子网的图，一把塞进怀里，纸角硌得肉疼。
耳机里猛地炸出柳青变了调的声音：“头儿！鬼子电报……‘雪狼’……是毒！要往上海的水管子下家伙！”
陆渊脑袋“嗡”的一声，手里的纸片子差点脱手。
他猛地低头，怀里那地图上，红蓝箭头像毒蛇似的，正正咬在市区水厂的命根子上！
“撤！”他咬牙下令。
可就在他们转身的一瞬，上方石阶“噔噔”响，一个鬼子军官戳在那儿，军装笔挺地扎眼，枪管子稳稳指着他们脑门心。
“陆桑，”那鬼子开口了，调儿平得像死水，“有胆色，可惜……路走绝了。”
“我日你祖宗！”周小刀眼珠子都红了，枪口一抬就搂了火！
“砰！”枪声在石头洞里炸开，震得人耳朵眼儿疼。
鬼子占着高，子弹跟泼水似的往下砸，打得门框石屑乱飞，火星子直迸。
胡大柱闷吼一声，端起“花机关”就顶上去，“突突突”枪管子跳得像活鱼，硬是撕开个口子。
“噗噗”几声闷响，大柱身子猛地一颤，前胸绽开几朵血花。
他牙咬的“咯咯”响，手指头还死死扣着扳机，直到“咔哒”一声打空了，才像座山似的，“轰隆”砸跪在地上。
“大柱！”陆渊嘶吼。
那股子邪火“腾”地冲上天灵盖！
他反手拔出攮子，低吼一声，豹子似的扑上去！
两人在窄道里滚作一团，拳头砸在肉上“砰砰”闷响，骨头“嘎巴”脆响。
陆渊瞅准空档，攮子带着全身的恨，“噗嗤”一声攮进清水脖子根儿！
那鬼子眼珠子暴凸出来，嗬嗬地倒着气儿，跟条死鱼似的瘫软下去。
“撤！”陆渊扶起周小刀，带着仅剩的两人冲出密室。
刚冲到前院，心就凉了半截。
火把亮得跟白天似的，照得破庙通明，黑洞洞的枪管子密得跟林子一样，全指着他们仨。
小林一郎那狗日的杵在最前头，嘴角咧着，笑得像夜猫子叫。
耳机里柳青的声音都带了哭腔：“队长……咱……”
陆渊低头看了眼怀里血葫芦似的周小刀，又扫了眼身边俩挂彩的兄弟，牙帮子咬得生疼。
他慢慢把手伸进怀里，摸出个铁疙瘩，指头勾住了拉环。
火光映着他那张沾满血和汗的脸，眼神却穿过那片刺眼的亮，死死钉在小林那张狗脸上。
“行啊……”他嗓子哑得不成样子，“那就……一块儿听个响！”
他大拇指猛地一挑拉环，胳膊抡圆了往前一送！
“嗤——”导火索冒着白烟飞出去……
“轰！！！”
爆炸撕裂夜空，火光冲天，一切归于混沌。
